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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近侯季祥负责的垃圾桶站,阳光照亮了凹凸型的铁皮地面,地上四色垃圾桶齐成一行,桶旁摆着只剩半截的扫帚、拖把和铲子,由低到高排成一列——塑料的铲身面积最大,正好盖住其余工具。左侧架子上排着三瓶喷嘴一致朝内的消毒液。旁边停着一辆脚蹬人力三轮车,十几个钉子乱钉一气的铁皮上,喷着“XX公寓清运垃圾转运车”字样的黄色反光漆。“运”字已经看不清了,“寓”字也很模糊。车座上套着一家麻辣香锅的外卖打包袋,已经被坐得满是折痕,来自他今天刚清理的一袋垃圾。
一件值守服
侯季祥祖籍河南,1965年生人。长时间不修理的鼻毛长到了鼻孔外面,眼尾的三道皱纹一直刻到了鬓角,像半个绽放的烟花。他身上衣服的颜色跟四色垃圾桶挺像——深蓝色、暗红色、纯黑羽绒服一层层叠加,绿蓝渐变的垃圾分类执守马甲套在最外面。马甲的下摆由于覆着一层长时间积攒下来的污垢,更像是黑色。公寓的1号楼在北侧,2、3、4号楼一并在马路南侧。23年前的建筑设计没给公寓留多少绿化空间,现在只有零零落落的爬山虎长在南住宅区的最西侧墙上。侯季祥负责南北两个垃圾桶站的分类工作,和四栋楼每周一次的楼道清扫。为了准备好每天早上七点的值守,凌晨四点侯季祥就从六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醒来,先蹬十来分钟的三轮车,把一车厢六百多斤的其余垃圾送到转运站。附近八个桶站都往这一处送,因此人多时,他得排上两个小时的队。来自天南海北的九个人聚在桶站外等待,人与人间的交流以长江为界——江两岸互相听不懂乡音。东边桶站的老张炫耀说他在垃圾里捡到过大牌化妆盒,卖了几百元。而最西边的老李则声称捡了一瓶虫草,卖了整整七千块钱。侯季祥没有名字里所寄寓的好运气,从没捡到过什么贵重物品。而他也从来不希望能有这种百里挑一的运气。他很少参与这些闲聊,一般都是掏出手机,在八个跟基督教有关的APP上面默读《圣经》。回到桶站,他开始“指导居民分类”,实则亲自动手。“这个小区,能有三分之一的垃圾是居民自己分类,就不错了。”剩下的三分之二,为了达到每天至少分出五桶厨余垃圾的规定,全凭他徒手分拣,拣到连几片碎鸡蛋壳也不会混。他不习惯戴公司分配的一次性手套,破袋时总是打滑,还容易碎。只有在下雪天,他才会戴上自己的露着内衬的绒布手套。经过冬天长时间的裸露,粗且短的手指又红又肿,像煮熟后的红薯。
侯季祥在分拣其他垃圾
掀开厨余垃圾桶盖,碎鸡蛋壳散落在热干面里,百香果壳里飘着紫菜蛋花汤。在桶里,所有食物没有分隔,没有遮掩,混成一团。看上第一眼,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地犯恶心。但侯季祥已经习惯了,他一天中清理最多的就是各种食物残渣。手上边摸过各种酸甜苦辣咸,边和路过的居民说句“上班去?”。他没点过外卖,但是对不同外卖商家的饭菜气味都挺熟悉,“基本上闻着味就知道是哪一家”。但如果只看外卖袋,他就完全对不上号了,因为“工作时我只顾着分拣,看它属于哪类垃圾,哪还在意上面图案呢”。桶站不到五米处的“生活垃圾分类公示牌”上写着厨余垃圾的收集时间,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。实际上非规定时间内的投放量却超出了总量的60%,侯季祥从来都是默默接过。也曾有人把垃圾袋随手向转运车一抛,袋子从已经堆过一米六高的车沿滑落,掉到车紧挨墙壁一侧的死角——得钻到车底才够得出来。侯季祥喊了一声:“哎,你得先分类啊,不能直接扔......”没等他喊完,一句“这样不就分得挺好”飘了过来,人早就走出桶站外了。只要遇到有居民来扔泡沫纸盒、废旧礼品箱等可回收垃圾,侯季祥总会说声“谢谢”。他每个月固定工资只有四千元,卖废品能给他带来不少额外收入。一天下来,只卖废品他就能赚一百五十块钱。甚至有十多个熟识的居民会攒上一段时间的废品,专门喊他去家里拿。这些人有的住在“3楼2户301......”侯季祥一下子数出了六个门牌号。他连这些人姓什么都不知道,但每家的门牌号总能数得确切到01还是02。但社区里有领养老金的退休老人,会趁侯季祥在桶站之间来回,偷偷捡走废品。这样的人,单是侯季祥有印象的面孔就有十三个。他们彼此之间都熟悉,每天轮流着偷,拿回去十三个人平均分。当侯季祥早、晚值守结束后,他们就出来沿桶站溜一圈——他们管这叫“上班”。无论废品藏在转运车的最里边还是用黑塑料袋盖着,他们都能偷走。发现被偷之后,侯季祥叹了口气,说:“十三个人分五十多块钱也不容易,平均一个人也没几块钱。”他也和这帮人理论过,但对方觉得“你侯季祥拿着工资,还好意思卖废品,我可是无业人员。”最后只能不了了之。这导致侯季祥每天卖废品挣的钱少了一半多。但一个月下来,还是能有一千余块的额外收入。午饭后,一直到晚上九、十点钟,侯季祥的腰反复弯、起了十个小时以后,他才会准备回到没有网络信号的家。他的下班时间并不固定,有没处理完的垃圾就要“加夜班”。天暗下来,桶站里的白炽灯亮起,刚下班路过的居民很少,最后几下塑料袋揉搓的声音在安静中更加响亮。免费的集体宿舍和水电,这样的招工条件让侯季祥很满意。宿舍就在公寓的1号楼,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,侧着身子向右拐过堆满杂物的半米宽的小道就到了。一开门,20平方米的空间,是公共厨房和四个保安的卧室。南侧有一个6平方米的单间,是侯季祥在北京的“家”。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桌,锅碗瓢盆占满整张桌子。中间有道无形的“三八线”,分开了保安和侯季祥用的调味品。两层的电煮锅既是厨具也是餐具,上层热菜,下层煮粥——白米粥热了两顿,有点发黄。他很少炒菜,在饭店当厨师的“老乡”——隔着一条漳河的河北老乡,会把饭店剩菜打包,来倒餐厨垃圾时顺便捎给他。锅里热的一盘菜,是饭桌上好几道剩菜凑起来的。侯季祥原本不吃辣,但老乡打包给他的菜里总是带点辣椒,渐渐地他也就习惯了。洗漱解手得下到地下室二层,因受潮而底部发黑的两块木板拼凑着,隔出一个大致的空间,天花板墙面起皮脱落严重,墙皮摇摇欲坠。地下室二层的卫生间
电煮锅,自行车,花生油......这些生活用品全部都是居民送给他的。社区里有个叫张岭的——侯季祥通过他递来的名片记住了这个名字——曾经一下子送了他八袋大米。“人家觉得你是穷苦人,这份工作挺辛苦,出于怜悯的心。”之后侯季祥在扫楼梯时,每转到张岭家,总会帮他把放在门口的垃圾带下去。“曾经有人跟我说他能不见居委会主任,但不能一天不见我(侯季祥)。”“(我要不在这)一天垃圾满地,三天垃圾乱飞。”说这话时,侯季祥的声音突然变大了,情绪有点激动。从工作量上,他深深明白这个社区和居民的生活一天也离不开他的劳动。社区既是工作场所,也是“家”在的地方。时间和空间上的双重集中催生着他和社区的双向认可。社区里当护工的大妈会跟他抱怨北京医保买药也挺贵,而咿呀学语的小孩会在妈妈的帮助下递给他分好类的垃圾。这些瞬间让春节未能回家的侯季祥,以垃圾分拣员的身份找到了些许异乡人的归属感。虽然大多数时候,这里于他而言,只是工作和居住的场所。侯季祥来自河南周口市白集镇的侯庄村,在80、90年代,村里没人在乎文化水平高低。1982年,沈丘县的文盲率接近50%,高于河南省21%。有95%的人学历是初中及以下[1],连村支书也不识字,制作第三代身份证登记时把“侯营”这一祖辈传下来的名称写成了“侯庄”。男性能否娶到媳妇,文凭不重要,家庭经济状况才是关键条件。上过高中的穷小子比不过没文化的富人家。在20岁前成亲,是村里一直默认的习俗。孩子多的家庭,为了男孩都能成家,会选择“换亲”的方式,把小妹嫁给别人,再把妹夫家的姐妹娶回来。两对夫妻年龄差都达到了十岁以上。“换来”的妻子在家收到打工在外丈夫寄来的一张一百元,就高兴得向四周邻居挨家炫耀一遍,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手里拥有这么多钱。而当时在外打工,一个月就能挣一千五百块的工资。年龄差和异地,让这样仓促组成的家庭更像是名义上的一种形式。但侯季祥的婚姻似乎不是如此。侯季祥二十岁才和妻子李芳定亲。因为共同的宗教信仰,他遇到了李芳。“志同道合”是他认为婚姻里最重要的因素。和李芳定亲前,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个叫“爱真”的女子,再仔细看看,发现就是李芳的模样。于是梦醒的第二天晚上,就让媒人去隔着1公里的李芳家提亲。他认为,梦是在告诉他,李芳对他的爱会是真的。李芳看准了他的踏实肯干,也欣然答应。八十年代生活在农村里的成婚后的青壮年,不仅面临温饱问题,还有更大的精神压力。而这样的压力便来源于1980年后逐步开展的“一家一孩”工作[2]。派出所和村干部联合着登记生育人数,已育有一子的夫妻会被拉去做节育环。从1970年到1984年,沈丘县每年出生人口净增率从平均17%下降到不足5%。[3]同时,沈丘县的男女比例逐渐失衡。为了生男孩,第一胎检查出怀上女孩的家庭,会选择打胎或是生后弃婴、溺婴。1983年,沈丘县男性新生儿与女性新生儿的比例约为6:4。[4]当李芳怀上第二胎时,夫妻俩都忧心忡忡。一次李芳正准备去走亲戚,结果正巧碰上了检查队。“哎,那有一个!”李芳只好溜到侯季祥的干妈家,干妈曾被面粉机轧掉四根手指。她站到外间,冲着一群人大喊:“你们看错了,我这个老太太怎么可能怀孕?”逃过一劫后,李芳顺利产下一个男孩,取名叫侯鹏。可纸包不住火,最后侯季祥按照河南省的规定交了五千三百元的罚款,拿到了一份超生证明。省级的一份证明并不能摆平农村里的一切,侯季祥父亲有个干儿子,侯刚。他是村里的土皇帝,借着警察的身份欺负打工赚了不少钱的侯季祥,连续两年在春、秋收后向侯季祥的父亲索要五百元。即便和侯季祥算是“干兄弟”,但侯刚始终“钱和人情一码归一码”,声称“超生证明没用,一年得交一年的钱。”否则就把孩子抓走。但侯季祥坚持“就按省里规定来,不然我就带记者回家”。一句话,吓得侯刚再也不敢乱要钱。但另一家超生户,被他总共讹了两万块钱。并不是每一家都交得起罚款。经济窘迫的人家会选择带着或许是“黑户”的妻子逃到外省生育,再带着也是“黑户”的孩子回乡。这一身份不断延续,直到2017年,河南公安为无户口人员落户时才被抹除[5]。在被迫流产率达到一半的农村,侯鹏能够平安出生,无疑是幸运的。可这份幸运的出生后来反而给侯季祥带来一生中最痛心的经历。儿子19岁时,他瞒着家里,偷了侯季祥的手机外出南下打工。发现后,侯季祥哭到嘴唇发麻,他觉得这个孩子终究是管不住了——14岁辍学时他没插手,长大后愈加无法管教。外出打工,是这个四口之家最平常的事情。女儿初中毕业后,把高中录取通知书藏起来,执意打工。而侯季祥因为工作在外,几乎没有参与过女儿与儿子的童年。四口人,分散在三个城市,是家庭常态。他们想要团聚,可直到现在,侯庄也提供不了长期团聚的经济保障。2005年,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,侯季祥决定辞职离京,这一去,就是十六年。儿时,侯季祥家里有十口人,瞎眼祖母和七个孩子的口粮重担,全压在下地挣工分[6]的父母身上。农村生产队按工分发一年的口粮,只过半年,家里米袋就干干净净。因为人数多,劳动力少,侯季祥家是侯庄村“第一户”——最穷的一户。但贫穷没有过多限制侯季祥求学。从小学念到初中,他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。初中开学按成绩分了四个班,被分到甲班的他数学最好,即便今年57岁了,他还记得当时学过的勾股定理。虽然字写得不好,可是他写作文有文采。三十岁的时候,村里的年轻人还找他帮忙写情书。在班里,他还一直当班长,帮老师收发作业,和相同名字的漂亮女孩做同桌。转折点发生在初二,当时学校里逃学风气很盛,平均一个班三四十人,有十多个逃学的孩子。里面有跟他同村的,彼此从小就认识,在上学途中就截住他一起逃课,强迫他一起去河里游泳,或者是去街上骑车。他平常放学不带课本作业回家,直接把书包丢学校里,直到周五才再背回去。初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,侯季祥被分到了丁班。即便在丁班,他还是属于前几名,考前自学一遍物理和数学书就能考及格。但课越逃越多,成绩越来越差,他主动跟父亲提了辍学。侯季祥觉得那段经历“无法形容”,他想象着,如果没有逃课,如果没有辍学,他一定会考上大学。而在八十年代,考上本科的人成绩必得出类拔萃——以1989年为例,实际本科录取人数只占报考人数的20%。辍学后,15岁的他跟父亲学过做棺材,做过瓦工,修过自行车。“我干活,那是相当厉害的。”侯季祥自豪地说,和提到“考试第一名”时一样的骄傲。虽然离开了学校,但侯季祥在19岁开始学习繁体字,为了看懂仅有的繁体版《圣经》。基督教在河南省农村传播较广,而周口市则是河南省的典型——它是基督教在河南第一个创建教会的地区。但这里的基督教组织具有很强的随意性,并不十分正规,通常将它视作一种习俗而非宗教信仰[7]。在侯庄,平均四个人里就有一个基督信徒。但侯庄所在的镇,划分为三十八个村庄,总共才建有两个教堂。因此更常见的是家庭或者村里的小型聚会。19岁,一次偶然,侯季祥被亲戚带出去“兜兜风”,实则是到了一户正在聚会的信徒人家。之后一信就是38年。1994年,受到在北京收垃圾的亲戚影响,侯季祥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生计。他决定来京做保洁,在那个肯出力气就能赚到小钱的年代,兼职很常见,一般人可以干两三份。而侯季祥一个月可以干到五份工作。他同时做着三份保洁工作。几份工作加起来一天十个小时,但只需将垃圾一股脑倒在垃圾车里,他三下五除二就能干完。1994-2005年侯季祥负责的保洁范围示意图 比例尺1:2500
图源:百度地图,制图:金孟喆
他还同时做着自己的小买卖—收破烂。收些铜、铝,送到祁家豁子附近的废品收购站去,一斤赚一块钱。有一次他收购废电话线,一个月就赚了一千多。每天在住宅楼清理垃圾,其余空闲时间,他还帮居民干些换煤气拉煤块的家务活,赚点外快。有人给个五块十块,有人不给,他也不计较,全当是做善事了。一个月下来,每月至少能攒下一千五。为了方便和家里联系,他花了1150元买上了诺基亚直板手机,还送了50块钱话费。往家里拨号每分钟一块四,第一个月刚过,侯季祥就又充了新的话费。来北京刚一年,他花了六块钱买了一本南京爱德公司出版的《圣经》——那时猪肉一块二一斤,一本书钱抵得上五斤猪肉。为照顾年迈的父母,他回到了侯庄。回家后,他干起了瓦工——一份视天气阴晴而决定是否出工的工作。此外,他还买过一台灌溉机。一天下午他正开着机器浇地,路过的同乡和他说一句“哎,你顺手帮我浇了吧。”那个下午,他一共浇了十三个地头。电费,水费,时间,精力,他都没计较,也不期待着有任何回报和答谢。他认为是信教的缘故,他变得不喜欢计较,“挺好面子”。面对别人的请求,像鹅卵石般,沉默而光滑地应答着。村里的“门头”——即大小红白喜事,大家馈赠礼钱、随份子,需要两个人配合收钱、记账,主人家就找他帮忙记账。甚至隔壁村村民都曾经跑来。他从不推辞,但记账没有薪酬,也不能出工。还有每年的“门头”随礼将近两万元钱,儿子定亲花了九万元,在中秋节和春节跟亲家见面就花了将近一万多。侯季祥看着前些年在北京的积蓄不断减少,但收入一直寥寥。2021年,父母逝世后,他决定再次北上回京。16年的乡村生活,以及随着垃圾分类政策改变而变的保洁行业,让重返北京的侯季祥感到不适应,“16年了,时代变了”。他的七个兄弟姐妹里面有打工的,有经商的,他的侄子做了旅游公司的老板,每天收入过万。“现在七个(孩子)里面都是说我最差了。”他和侄子关系很好,只要在老家,侄子必定去他家里坐坐。但侯季祥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侄子,即便这让侄子觉得“叔叔怎么这么没人情味”,他还是不愿让侄子看到他现在的处境。侯季祥在农村的十六年,是在21世纪初的十六年,是中国智能手机高峰换代、普及率超过英美,城乡二元结构矛盾逐渐突出的十六年。如果是农村更加开放发展的今天再还乡,他在北京时的蒸蒸日上,或许还能延续。这周末去理发,侯季祥想起来,距离上一次理发已经三个月了。黑色毛线老头帽一戴就是一冬天,长又软的头发在帽子底下一直都很服帖。侯季祥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。“虽然这活挺辛苦,赚钱养家挺幸福。”他有着自己的盘算:每个月四千块工资,加上卖废品一千多块的收入。除去二百块钱左右的饮食支出,一个月下来约莫能攒下五千块钱。他想留着给李芳做手术——李芳因为长年的农田劳作患有滑膜炎,每天早上得先倚在床边半个小时疏通了血液,才能勉强一瘸一拐地走路。现在李芳的腿并没到最严重的时期,医生建议先吃药治疗,一旦恶化立即做手术。侯季祥想带妻子去他认为最好的河南骨科医院——河南省人民医院治疗。他之前算过一笔账,即便有医保,住院费和后续的康复上上下下也要将近十万块钱,更何况,那时全家人都需要回家照料李芳,这个家会暂时没有经济收入。他想靠自己,提前挣出这笔不知道是几年后才会用到的钱,不麻烦在外打工的一双儿女。他肩宽,曾经163的身高配着达160斤的体重。稍微向左或者向右一转,侧腹的肉就挤在一起“像撞到墙一样压着”。但做垃圾分类的第一个月,他瘦了18斤。工作了11个月到今天,他的体重维持在130斤上下。这份工作,他想着不会干太久,一旦李芳开始做手术,他就辞职回家。下午六点十分,侯季祥找了个快递纸盒,垫着在桶站对面的水泥路沿上坐下。李芳打来微信电话,他简单问了句“今天腿感觉怎么样了?”,桶站就来了一个扔垃圾的居民。“我得去看桶了。”“好好看着啊,别让垃圾桶飞走了。”电话另一端咯咯笑起来。他的微信头像是7岁的孙女,穿着豹纹棉袄,站在老家门口咧开嘴笑着。孙女左眼下有颗痣——跟侯季祥一样。天完全黑了,侯季祥回到地下室取了黑色头灯来,摸索着给自己缠了两圈才带上,今晚他得加个班,把这堆包装盒处理完。头灯照出一条光亮的通路。在白光的映衬下,粉尘在胶带割断的“嘶拉”声中溅起,又徐徐落下。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均为化名;文中图片若未作特别说明,均由107记者金孟喆摄)[1][2][3][4]沈丘县志编纂委员(1987),《沈丘县志》,河南:河南人民出版社,页560、570、573、562。[5]付昊苏,2018/01/05,河南基本解决“黑户”落户问题。http://www.gov.cn/xinwen/2018-01/05/content_5253626.htm。[6]工分,是我国农业生产合作社,人民公社时期计算社员工作量和劳动报酬的单位。年底,生产队会计根据社员工分数总和计算出全年分红。
[7]郑润民,《豫东基督教发展状况调查报告——以河南省商水县为例》,兰州:兰州大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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